在丈夫死后,李氏不断地向官府申冤,却不知官贼本一家,当地知县早已被劫匪收买,任她散尽家财提告,官府不受理就是不受理,最后李氏反而被以“刁民妄法”的名目逮捕,家产全部充公,自己更是被卖进青楼。
经历过那么多事后,李氏明白了很多。
她深爱她的丈夫,痛恨那些劫匪,更痛恨那些见财眼开的狗官。
但真正让她最痛恨的,是凉薄伪善的世界。
当年丈夫在时,经营有道,李家兴旺到官府都要敬他几分,街坊个个巴结讨好。
丈夫过世后,大家更热情地上门“提供帮助”,只是走的时候总会带走一些田契银两什么的,说是要替她丈夫伸冤必须的“疏通费”。
而当她被押入大牢时,那些往日的“好朋友”,却一个也没来探望。
她永远记得,那天,她被恶霸强逼着押进妓院时,那些平日对她谄媚有加的街坊围在一旁交头接耳,任凭她怎么哭喊呼救,却无人挺身而出的情形。
那是绝望。
被卖入青楼的她,不幸的被妓院老板看上眼,做了他第八个小妾。
那妓院老板是出了名的变态,在李氏之前的七个妾,六个死了,剩下一个被玩弄得不成人形后丢到街上,偶尔还可看到她浑身酸臭的在街上游荡,对着过往的行人傻笑。
想当然,李氏也过了一段凄惨的日子,在新丈夫的虐待下,她丧失了生育能力,一只耳朵半聋,身上与心理皆留下了一道道无法磨灭的疤痕。
但她挺过来了。
好几次当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行的时候,都会想起丈夫还没过世前的温暖微笑,和围绕着她的一张张丑恶嘴脸,在爱与恨意的反复浇灌下,她的心灵越见坚强,一次次的挺直腰杆,只身面对黑暗的明天。
到后来,她甚至刻意作贱自己迎合妓院老板的喜好,只为了博得他的欢心,拿到对世人复仇的筹码。
有一天,妓院老板因为不明原因死在卧房,她的机会终于到来。
关于老板的死因,大夫判断是酒色过度。
事实上,真相和一包包慢性毒药有关,那药,正巧是李氏用高于市价十倍的价格从大夫那买的。
身为妓院老板最宠爱的小妾,李氏理所当然的知道老板一切财产放置处,她运用那笔钱收买人心,掌控了妓院经营,开始一步步对当初负她的人展开报复。
报复对她何其不公的一切一切。
………
几年过去,在她几乎解决她记得的所有仇人后,她偶然在路上碰见了一场火灾。
整户人家被烧成白地,只余下一名女婴。
她被奋不顾身的母亲从火场里救出,但浑身烧伤的母亲难逃死神的召唤,只留下她一人。
也许是悲惨的命运引起共鸣,李氏一见这名女婴,心里就说不出的感到投缘,无法生育的她决定收养女婴,她将女婴取名为佳儿,希望她能摆脱不幸的命运。
李氏对佳儿视若己出,对她疼爱有加,甚至为了她,怕她被世俗的混乱污染,在妓院后方多建了一栋小楼供她居住,也请教书先生从后门出入,教她读书识字,尽心尽力的培育她。
李氏选择不对佳儿隐瞒她的身世,懂事的佳儿也从不对自己的身世自怨自艾,她认为自己非常幸运,敬爱她的母亲,也深深了解母亲不让她出门,一心想保护她的用心良苦。
“佳儿,娘当年是苦过来的。”
李氏总语重心长地对佳儿说:“听娘的话,外头的人瞧不起咱不打紧,重要的是自己千万不能瞧不起自己。”
“佳儿知道。”
当时仍年幼的佳儿懂事的点头。
自从李氏接管妓院后,这家妓院便再也没有逼良为娼的事,也从妓院转型成酒楼,里头姑娘做的大多是卖笑不卖身的活,但大家都心知肚明,不管怎么做,世人依然会用鄙视的眼光看待里头的姑娘。
尽管李氏是个女强人,但她深知自己的“强”,是无数血泪换来的,她不想让佳儿也有同样的经历,也并不打算让佳儿接管酒楼生意。
担心女儿的未来,李氏费尽心思,想把佳儿养育成知书达礼通女红的大家闺秀,刻意安排别院,区隔酒楼与佳儿的住处,只为了让女儿以后能嫁个好人家。
佳儿也从未让李氏失望,学什么都学的很勤很认真。
又几年过去,佳儿从女孩长为少女,美丽的容貌吸引许多男士想一亲芳泽,偶尔在屋里唱着小曲还会吸引大批乡民在墙外聆听,芳名远播。
但李氏还是错估了人们对她们母女的看法,错估了人们对欢场女子的偏见程度。
不少富人表示愿意花大钱,只为了和佳儿共度一晚,或想纳她为妾。
但就是没有任何一个,是真心真意的想娶佳儿为妻。
直到佳儿到了待嫁之龄,能让李氏满意的夫婿,仍没有出现半个。
就在这时,佳儿遇到了,她的公子。
那天,教书先生刚走,丫头阿碧也被遣去前院酒楼帮忙烧水,房里只剩佳儿一人。
她将书桌收拾净了,推开窗,想在天黑前尝一下夕阳余晖的温暖。
“啦……”小曲的音还没哼出一个,佳儿便赶忙停住。
“开着窗时别唱曲儿,外头的人会当你是卖的呢……”她倚在窗口,嘟着嘴重复母亲对她说的话。
一阵带着水气的清风拂过,将她的注意力移到远处江上。
傍晚时分,渔货船纷纷回港,工人忙碌的在江边卸货。
留在江上的的船少了,水波映着夕阳摇漾,煞是好看。
情不自禁,佳儿又哼起曲儿,只是怕被母亲责骂,小声许多。
小时候,她的身体很虚弱,母亲总会唱一首童谣哄他入睡,她对那首曲子熟的不能再熟,便随性哼唱了起来。
“肥皂泡泡快快飞,轻巧流萤瓦上吹。”
“七彩光影飞轮转,散上苍穹无影追。”
哼着哼着,佳儿的脸上泛起了笑容,给夕阳照得红扑扑的脸蛋上又添了几分光采。
单纯的她虽然不懂歌词里的意思,但轻松的曲调总能让端坐房里一整天的她心情愉快。
“风儿风儿不要吹让她好好飞一回……”“啊!”
突然,她发现楼下围墙外立了个人正抬头看着她,她惊呼一声,连忙想将窗子掩上,却一不小心夹到手指。
“好痛!”
她噙着泪水,含了含手指。
“嗯?”
她发现底下的人似乎有些奇怪。
那是一名穿着青袍,做书生打扮的斯文男子,衣服有些破旧,但干干净净一尘不染。
奇怪的是,他抬头看着佳儿的方向,对于佳儿刚刚一连串动作却一点反应也没有,仍直勾勾的望着窗口。
佳儿觉得有些诡异,试探性地挥了挥手,男子还是没有反应。
她将头稍微探出窗口,仔细一瞧。
“噗哧。”
看清楚男子的情况后,佳儿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原来那书生打扮的男子望着的不是佳儿,而是种在院子,跟佳儿所在窗口呈直线的柿子树。
时值入秋,柿子树结实累累,熟果红得鲜艳欲滴,任谁都想摘几颗尝尝,只见那男子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样子,和斯文的长相对比之下,有说不出的滑稽感。
佳儿走到房门边窥探了一下,阿碧还没从前院回来,又走回窗口四处张望了一会,确定没人在左近,大着胆子从房间偏门的楼梯走下后院。
她走到围墙边,透过墙上的缝隙仔细瞧了瞧那男子。
是个挺俊的白面书生,站得直挺,像是个颇有气节的读书人,只是脸上那垂涎三尺的表情实在好笑得紧。
“这位公子。”
佳儿躲在墙后轻声叫唤。
没有回应。
她再凑上裂缝瞧了瞧,男子的眼睛还是死盯着柿子树,还摸摸肚子,伸出舌头舔舔上唇。